close

說再見的美麗手勢

◎文/飄逸芬芳


半年前的一個週末夜晚,我們在東區某間一杯啤酒需要三百元台幣的小酒館,替潔西卡送別。
潔西卡在網路上認識了一個開法國餐廳的男人,他們一見鍾情,一拍即合、恨不得合而為一,但,男人住台南,而她在台北。每一次離別,她們在客運站、台鐵站、高鐵站上演十八相送,還沒分開就開始想念。

終於,男人說:「親愛的,這只是一個提議,妳絕對有拒絕的權力。我願意為妳搬上台北,但妳知道我的店在這裡,我沒法離開,我知道我很自私,但我只是想和妳生活在一起。」

當潔西卡轉述男人的這番話,我們羨慕的要命。
這個男人有車有房有事業、好看好用又好睡,而且,『態度完全正確』。

現在已經是二十一世紀了,如果男人還落伍的以為,在愛情中為愛相隨是女人應該做的義務,那就太自私了。潔西卡有自己的工作、自己的生活圈、自己的朋友。男人,只是她的一部份。

姐妹們確實為這個男人的知情識趣紛紛感動成一團,毫無異議認可他是個好男人。但當潔西卡宣佈,她決定搬到台南去的時候,我們的感動卻迅速消失無蹤,變成宇宙無敵霹靂的錯愕。

「說真的,我完全了解,這樣的男人有多難找。」小穎放下杯子,看著潔西卡,第一千零一次的問:「但妳有必要為他放棄這裏的生活,搬到台南去做家庭主婦嗎?」
「我沒有放棄我的生活呀,我也沒有變成家庭主婦,Art到哪裡都可以接案。」潔西卡覺得小穎的說法太誇張了。
「但妳是個城市女孩!」我也對潔西卡的決定感到不可思議。「小姐,妳以為台北車站往西過去都是一片農田!妳去日本的次數比去知本還要多!」
「拜託!妳們這些台北俗!台南也很熱鬧,東西都非常好吃……」
「妳為了棺材板搬家?」露露嗤地一聲打斷她。「妳之所以覺得妳們的戀情美好,就是因為這些距離,等妳們天天大眼瞪小眼,妳就會發現一點都不美好,愛情也差不多該進棺材了!」
「妳們說的這些我都明白,我也曾經想過拒絕,但是妳們知道嗎?」潔西卡突然說:「我突然發現,比起分開,我們更害怕實踐承諾!如果我和他分手,妳們絕對相信我能撐過去,但我決定和他一起,妳們卻是這種反應!我們有勇氣分手,為什麼沒有勇氣繼續努力?

那一瞬間,我們都安靜下來。

是阿,什麼時候我們變得這麼憤世嫉俗了?面對分手,我們有無比的勇氣,但面對永遠,我們卻搬出一堆還沒發生、也不一定會發生的詛咒,自己嚇自己?

我們怎麼能一邊期望永遠,一邊否認它存在的可能性?

哈尼夫庫雷西說:「愛上一個人很容易,只要讓步就行了,但是要接受一個人,並且讓愛情持續,可就難多了。
愛情的發生並不是那麼難,寂寞的人都有滿腔的愛,完美的化妝技巧和前凸後翹的身材也有助於獲得感情,但是尊重和了解,卻是維持愛的關鍵。

這男人尊重潔西卡的選擇,了解她並不是附屬品。於是潔西卡深受感動,開始認真思考這份愛值得她犧牲多少去維持。

潔西卡搬到男人的地盤去了。男人也沒讓她失望,他明白潔西卡的付出不是「天經地義」,而是一種「委屈」,如果他要她「犧牲」,他就得「彌補」。

潔西卡不只是一個同居情人,她是檯面上的女主人,男人開的餐廳裡所有的員工都戲稱她為老闆娘,而男人甚至給了她到台南的第一份工作──設計餐廳的網站、DM,那有效打發了她到新地方所產生的無聊。

我們都為潔西卡感到高興,甚至以為她們會結婚,直到某天半夜,我接到潔西卡的電話。

「他出軌!我為他搬下來,他居然出軌!」潔西卡在話筒另一邊大吼。「他和餐廳裡的女Waitress搞曖昧!」
「妳說什麼?妳怎麼知道?」我張大了嘴。「妳在哪裡?好吵!」
「我在大馬路旁邊,幹,我迷路了!」她的聲音充滿了挫敗。「他剛剛接到電話,說餐廳有點事,他要趕過去,我卻發現他和那個三個小時前就該下班的waiter在裡面接吻……」
「慢著!」我驚訝的打斷她:「妳跟蹤他?」
「我沒有跟蹤他!我是那麼無聊的女人嗎?」潔西卡哽咽的大吼:「我在台南!台南!我只是覺得很悶想出門散心,卻發現除了去餐廳的路,我不認得其他任何一條!幹!我沒煙了,還找不到便利商店!幹!幹!幹!」
「潔西卡……」
「算了!」她吸吸鼻子。「我很好,我會自己想辦法,拜。」

雖然她這樣說,我卻知道她一點也不好。在那裡,她除了他,不認識任何一個人。
但遠水救不了近火,我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。

「我就知道會這樣!」我把事情告訴露露,她的反應卻一點也不驚訝:「陌生的地方會把人的寂寞和脆弱都引出來,本來談戀愛是多簡單的一回事,現在她們又是同事、又是室友,連分手都變得很困難,何必!」
「潔西卡又不是笨蛋!她會處理的很好!」我對她有信心。
「我當然知道她會處理得很好,但是妳不覺得這樣很嘔?撞見男人出軌,居然還不能直接掉頭就走,只能像個怨婦,等他爽完了回家!」

露露說的一點都沒錯,這大概就是潔西卡那晚如此崩潰的原因吧?分手沒有什麼大不了,我們經常應付,男人出軌也沒有什麼好驚訝,我們經常遇到。

但努力相信卻仍然被破壞的信任,才是最讓人神傷的失望

如果潔西卡在台北,她絕不會因為無處可去而撞見了男人的好事;如果潔西卡在台北,她可以立刻找到更可愛的男人接吻,而非連便利商店都找不到;如果潔西卡在 台北,一個調情的吻也許可以被原諒;但是她的忍耐額度全都用在搬家這回事上頭了,如果維持一份愛非得要做出某些犧牲,那麼,被硬生生刨出來了那一大塊空 缺,該由誰負責填補?

那男人或許條件很完美,但潔西卡難道不是嗎?她曾經是,當她還沒為愛情改變自己之前,她是自己的老闆,而非是依附男人的老闆娘。單身的日子或者很寂寞,但是「期待下個男人會更好」至少保有了自尊,「期待男人會改變」卻像個蠢蛋。

於是幾個月後,我們在同一間小酒館,迎接重回單身行列的潔西卡。

「妳們知道台南菜市場裡的牛肉一斤才多少錢嗎?」潔西卡叉起盤子裡一塊紅燒牛腩,嘖嘖挑剔:「這種廉價的調理包食物在這裡居然要三百多塊加一成服務費?但我就是愛來這裡當冤大頭!」
「誠品的書好貴!」小穎跟著起鬨。「不過半夜無聊的時候,至少我認得路!」
「妳離開這一年,計程車起跳已經漲到八十五了!」我朝潔西卡霎霎眼。
「那又怎樣?」露露嗤地一聲,不改嘲諷本性:「至少滿街都有,隨招隨到,而且,會載我們回家!」

然後我們都笑了。

潔西卡確實回家了,她做回駕輕就熟的自己,非常完美的處理這段不再甜蜜的關係。當她不再愛這個男人,她的聰明智慧和手腕都回來了。

她離開後,男人和那個Waitress在一起,但她和男人仍然維持著相敬如賓的朋友關係,男人對她心存愧疚,所以她仍然是餐廳網站的美工加網管,只不過這一次,她們打合同,而且──再也沒有設計優惠價。

每次她因為工作和男人聯絡,扶正的第三者就如臨大敵,潔西卡將之當成工餘的消遣,有形的薪資是她工作的報酬,無形的勝利則是愛情的補償。

「她說她也會做美工,結果她畫了一堆POP,硬要貼在餐廳門口!」潔西卡笑著告訴我。「妳能想像松露或魚子醬被麥克筆寫出來,menu下角還畫個小愛心的感覺嗎?」
「不會吧?那餐廳該不會被她玩倒吧?」我忍不住問。
「我真心的希望不要!」潔西卡聳聳肩。「妳知道時機不好,案子還蠻難接的!」

雖然她在笑,聽不出任何難過,但我還是知道她的失望。
她曾經為他改變自己。她曾經非常努力的相信過。

當然,愛情不是報恩遊戲,說出那種「我為你做了這麼多……」的話,對誰都不公平。妳所做的一切其實不是為他,而是為了妳對愛情的美麗憧憬

那些瑰麗的夢想,幻滅的機率總是大過完成太多,但我們仍然無法放棄做夢時的暈陶陶輕飄飄的快樂。

這個時代的女人,至少都有一百種向愛情說再見的美麗手勢。
但我們仍然在尋找一輩子都不用說再見的那種永遠。
並且非常努力的去相信,總有一天會找到。


是的。總有一天。
總有一天。
arrow
arrow
    全站熱搜

    貓在異鄉的季節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